从两份宣言看达达主义 ｜ 二德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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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专题」

宣言，是一个声明，也是一种主张。

这里没有嬉戏，有的是认知之后的思想、情感的宣泄。它公开地昭示自己的主见，为的正是抵销一切异己的言行，使自己的心声昭著于天下。它总是充满着一定的情感色彩，充满着号召、呈请与鼓动。

宣言又是透明的。不存在姿态模糊，含糊其辞。而是公开主张，并态度鲜明。

达达主义诞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恐怖与阴影之下，是1916年至1923年间西方文艺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重要流派。一战 「1914-1918」摧毁了旧有的欧洲社会，颠覆了传统文化秩序，也毁灭了世界曾有的纯真。达达主义鼓吹无政府主义，提倡废除传统的文化和美学形式，在很短时间内就“肆虐”欧美。

在发表于1918年的达达宣言-Dada Manifesto中，达达主义的创始人之一Tristan Tzara对达达有这样一个定义「是自由：达达、达达、达达，是忍不住的痛苦的嗷叫，是各种束缚、矛盾、荒诞的东西和不合逻辑的事物的交织；是生活.」

Nic Aluf, Portrait of Sophie Taeuber with Dada head, 1920 | Galerie Berinson, Berlin © Estate of Nic Aluf

「Freedom: DADA DADA DADA, a roaring of tense colors, and interlacing of opposites and of all contradictions, grotesques, inconsistencies: LIFE.」

– Tristan Tzara, Dada Manifesto 1918

经历过世界大战与巨变的达达主义者们把荒谬当做武器，与一切现行的艺术标准针锋相对。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不需要艺术，而需要反艺术。对当时的达达主义者来说，达达并不是一场运动，达达艺术家也不是艺术家，达达艺术家的作品也不是艺术。

达达开启了一种最重要的现代主义理念：颠覆一切。凭借着自己刀锋般的力量，和对「传统」如「仇敌」的态度，达达主义宣告了艺术之「死」，却也开启了艺术的「重生」。

Men Shall Know Nothing of This, 1923 - by Max Ernst

达达艺术包括音乐、文学、绘画、雕塑、表演艺术、摄影和木偶戏。作为一场文艺运动，达达主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却波及甚广，几乎对20世纪的一切现代主义文艺流派都产生了影响。今天我们就主要借助达达宣言这个捷径，来揭秘达达主义。

达达主义的诞生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保持中立的瑞士，成了逃难艺术家的庇护所。他们经历了战争的洗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在持续的动荡与不安中，茫然失措，对固有的世界观产生了根本的怀疑。绝望、恐惧、怀疑与愤怒如影随行，人们迫切需要一个精神避难所。

1916年2月，一个叫雨果·鲍尔(Hugo Ball)的德国人在苏黎世开了一座酒吧：伏尔泰酒馆，号称是「国际流亡者的夜总会」，邀请各种艺术家自愿参加，不论国籍和政治主张。伏尔泰酒馆的开张，标志着达达的诞生。

 Cabaret Voltaire, Zürich, exterior | © Zürich Tourism /Christian Schnur

伏尔泰酒馆里聚集着来自各个国家的艺术家、诗人、作家、设计师、舞蹈家、电影制片人……这些人每天在夜总会里尽其所能，尽情发泄，肆意吵闹。夜总会的「表演」怎么疯狂怎么来，比如几个人同时用不同的语言声嘶力竭地朗诵同一首诗，弄得什么人也听不到；扯开嗓子学狗叫；把煤炉上的烟囱套在头上跳舞……

在充满死亡阴影的战争期间，这样的「疯癫」非常适合人们的心境。一个人能够活下来是那么偶然，一切所谓的意义原来都是毫无意义。这也是达达们的一个思路，反对逻辑，尊重偶然，反对权威，尊重权威之外的随便什么。

Marcel Duchamp – Bottle-Rack ,1914 (Left) / Bicycle Wheel, 1913 (Right)

他们打算创办刊物来宣扬自己的主张，到这个时候「达达」这个名词才开始出现。命名的过程也是非常达达式的——随机: 他们随手打开一本字典，碰上什么词就是什么词，结果碰上的是一个法文词「达达」，牙牙学语的儿童称呼玩具小木马的用语。于是这帮人就以「达达」为名来称呼他们的运动。

不难想见，从诞生之日起，「达达」的分裂也就开始了。毕竟它的成员来自不同的背景，有着不同的想法，而且都想让「达达」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达达主义宣言

不同个性的人相遇时，意见可能会发生冲突，争论也常常随之而来。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艺术界。对达达这群「颠覆分子」而言，争论和分歧更是常态。达达们的争论，一方面使达达不断分裂，另一方面也促成了达达持续的发展。《达达宣言》不是一部独特的著作，而是好几个不同的宣言，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雨果·鲍尔(Hugo Ball)发表于1916年7月的《达达宣言》，和特里斯坦·查拉(Tristan Tzara) 发表于1918年3月的《达达宣言》。

这两份宣言都是对达达运动及其目标的解释，但只要涉及到在整个欧洲乃至最终在世界范围内传播达达运动的方式，其内容就会有所不同。达达深受立体主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和构成主义（The Russian Constructivism）的影响，并与其他前卫运动一样渴望改变世界。鲍尔和查拉很快成为达达运动的领导者，但他们的合作并没有成功地超越他们的意见分歧。

Marcel Duchamp – Sad Young Man on a Train, 1911 (Left) / 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 No. 2 , 1912 (Right)

这些宣言是如何产生的？或者说是什么样的文化氛围影响着他们的内容？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当时的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 在世纪之交，无政府主义者将行动置于思想之上，希望把人的能量从制度约束中解放出来。无政府主义思想和达达主义之间的联系可以通过其成员的著作和传记找到，包括雨果·鲍尔(Hugo Ball)。 鲍尔熟悉叔本华和尼采的作品，当时正在阅读米哈伊尔•巴枯宁(Michael Bakunin)等著名无政府主义者的作品。 

达达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共有的是一种心态「一场迫在眉睫的宇宙灾难」，而只有无政府状态和达达才能代替上帝。一般而言，达达宣言都是攻击理性的论战性文本，往往带有煽动性的语气。  

1916 Dada Manifesto

Hugo Ball. Image via Wikipedia 

How does one achieve eternal bliss? By saying dada. How does one become famous? By saying dada. With a noble gesture and delicate propriety. Till one goes crazy. Till one loses consciousness. How can one get rid of everything that smack of journalism, worms, everything nice and right, blinkered, moralistic, europeanized, enervated? By saying dada. Dada is the world soul, dada is the pawnshop. Dada is the world’s best lily-milk soap. Dada Mr. Rubiner, dada Mr. Korrodi. Dada Mr. Anastasius Lilienstein.

–Dada Manifesto by Hugo Ball, 14th July 1916

雨果·鲍尔(Hugo Ball)的达达宣言首先解释了「Dada」在不同语言中的意思。他的宣言遵从了达达主义的反艺术议程，但奇怪的是，宣言同时也倾向于对语言的使用、意义及其审美潜力进行艺术阐释。他批判艺术倾向，他的反艺术实际上是对艺术的一种追求，是对传统、历史和艺术倾向的一种净化。正是艺术将艺术家转向内心，成为个人精神的表达。

鲍尔(Hugo Ball)在达达运动中继续活跃了六个月，然而他的《达达宣言》造成了他和朋友之间的冲突，尤其是特里斯唐.查拉(Tristan Tzara) 因为他反对查拉将达达主义发展成一个有系统学说的国际运动的野心。

1918 Dada Manifesto

Tristan Tzara. Image via Wikipedia

I write a manifesto and I want nothing, yet I say certain things and in principle I am against manifestos, as I am against principles. I write this manifesto to show that people can perform contrary actions together while taking one fresh gulp of air; I am against action: for continuous contradiction, for affirmation too, I am neither for nor against and I do not explain because I hate common sense. Like everything else, Dada is useless.

–Dada Manifesto by Tristan Tzara, March 23, 1918

在1918年的《达达宣言》中，查拉进一步阐述达达的假设。他解释说与理性思维和资产阶级试图解读和理解一切的心态相反，达达没有任何意义。他认为艺术毫无意义，是一种自我净化的工具。他还呼吁采取反人类的行动，这在今天或许可以通过引用萨特的例子得到最好的解释，萨特同样想要摧毁虚假的人文主义。

查拉的反人类行动不是对人类本身采取行动，而是呼吁人类用正直和毅力来对抗陈腐的道德和习俗。

达达主义的思想

达达运动有三个基本思想，自发性(spontaneity)、否定性(negation)和荒诞性(absurdity). 这些思想在大量的创造性混乱（creative chaos）中得到了表达。

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 Even (The Large Glass) by Marcel Duchamp 

自发性是对个性的诉求，是对制度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即使最好的艺术也是模仿; 即便最好的艺术家也要依赖他人。特里斯唐.查拉(Tristan Tzara)曾写道，文学从来就不美，因为美已经死了。只有当艺术是自发的，它才有价值。

对达达主义者来说，否定意味着通过散播堕落来清理艺术机构。他们认为，好的不比坏的好;一个烟蒂和一把伞就像上帝一样崇高。一切都有虚幻的重要性; 人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同样不重要; 一切都无关紧要，没有什么是相关的。

最后，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都似是而非;一切反对和谐。特里斯坦·查拉(Tristan Tzara)的《1918年达达宣言》(Dada Manifesto 1918)就是对这一点的有力表述。

 达达主义艺术家

Hannah Hoch and Raoul Hausmann at 1920 International Dada Fair

达达派艺术家很难归类于一个流派，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做了很多事情: 音乐、文学、雕塑、绘画、木偶、摄影、身体艺术和表演艺术。例如，Alexander Sacharoff是一位舞蹈家、画家和编舞家; Emmy Hennings是一位歌舞表演演员和诗人; Sophie Taeuber 是一名舞蹈家、舞蹈指导、家具和纺织品设计师，也是一名木偶戏演员。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从事绘画、雕塑和电影创作，同时是一位以性为主题的行为艺术家。Francis Picabia是一位音乐家、诗人和艺术家，他创作他名字的图像，和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艺术。

达达主义艺术风格

现成品(已发现的物品被重新展示为艺术)、照片蒙太奇、由大量不同材料组装而成的艺术拼贴画，所有这些都是达达主义者开发的新艺术形式，目的是探索和突破旧形式。达达主义者将淫秽幽默、视觉双关语和日常用品(重新命名为“艺术”)推入公众的视野。马塞尔·杜尚的行为最是引人注目，他在《蒙娜丽莎》（Mona Lisa）的一副复制品上画了一个胡须（在下面乱涂了一句淫秽的话）还宣传了一个署名R.Mutt的便池“喷泉”（The Fountain）。

公众和艺术评论家们都很反感——这让达达主义者感到非常鼓舞。热情是具有传染性的，所以达达从苏黎世迅速蔓延到欧洲其他地区和纽约。正当主流艺术家们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时，在20世纪20年代初，达达解散了。达达艺术是异想天开的，丰富多彩的，饱含机智的讽刺，有时也难免彻头彻尾的愚蠢。

一战结束后，达达的面貌开始改变。许多流落到苏黎世的达达主义者开始回到他们的祖国，发现那里的生活完全不同。当他们搬到柏林、科隆、汉诺威，甚至远至纽约时，达达发展出了国际声誉，但这些场所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灵感来自于在那里定居的艺术家。达达极端地自我毁灭，内部的争吵使达达戛然而止。

一百年过去了，达达的信条看起来既不像是可以让人们通往永恒幸福，也不可能帮助人们去除生活中令人烦恼的元素。但是，达达主义运动核心的一些东西至今仍在产生共鸣。即使达达没有持续很久，但它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状态。在他们的颠覆和实验中，达达主义者正在锻造工作模式和艺术形式，这些工作模式和艺术形式要么可以预测地影响，要么直接地影响着未来艺术的形态。

1918年的欧洲正处于一个糟糕的境地，但我们大多数人在21世纪初至少偶尔也会感到，被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现实所包围。达达主义的核心仍然存在于它的挑衅、辩论和实验…… 也许, 现在就是达达最好的时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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